文 | 宋石男
吕叔湘先生讲过一个故事:国外有位爱书人,房子小,书多,渐渐堆不下,感觉被书囚禁,于是决定丢掉一部分藏书。他不想被人看见,就像丢掉亲生孩子的父母一样不愿被人看见。白天他打包了整整一麻袋的书,深夜扛着偷偷溜到河边,准备抛书。却被巡警一把擒住,以为他在抛尸。打开一看,全是书。巡警迷惑不解,爱书人神色惨然。
这是传统纸质书时代的凄凉故事,在书籍电子化的今天,大可不必再上演。说到书籍电子化,哈佛大学有个令人震撼的壮举。2017年,哈佛燕京图书馆馆藏所有中文善本古籍(1795年前印刷的书籍)实现数字化阅读,在图书馆官方网站上开放在线浏览和下载。所有古籍善本共计4200部,53000卷。哈佛燕京中文善本数字化耗费了十年时间,得到了中国国家图书馆等中国图书、学术机构的帮助。
如今,中国的古籍数字化也在加速发展。其中较醒目的是北京大学儒藏项目的数字化。儒藏项目2004年启动,计划收书3500余种,约10—12亿字,基本囊括中、韩、日、越四国历史上有价值的儒学文献,目前进展已过半。儒藏在出版纸质书的同时,也一直在推进文本数字化。就在12月9日,北京字节跳动公益基金会向北京大学教育基金会捐赠人民币2500万元,用于支持北京大学《儒藏》工程,同时,通过识典古籍支持《儒藏》整理工作,相关成果将在识典古籍上线,并对公众永久开放。
据北京字节跳动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张羽介绍,识典古籍是字节跳动研发的古籍数字化平台,目前已上线一万部古籍。识典古籍具有版式识别、自动标点、结构整理、校勘等涉及古籍整理的全流程整理功能,《儒藏》的整理者将相关文献的影像上传平台后,由人工智能进行初步整理,专家再进行校对及深度学术判断,这样可以大大减少专家在基础性工作上投入的精力。
在算法时代,人们对算法褒贬不一,甚至心存疑惧,而我觉得,算法就是个工具,好人用算法做好事,算法就是好东西,坏人用算法做坏事,算法就是坏东西。算法不过是一匹马而已,一匹马本身没有道德不道德之分,驾驭马的骑手才有。识典古籍与儒藏的合作,我认为就是一次好的算法应用。
在现时代,合作与连接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。这里讲个冷知识,中国古籍数字化,其发端就在如今主持儒藏项目的北京大学,背后则是中美合作。八十年代末,北大图书馆多次组织团队赴美访问,学习古籍电脑编目的方法,九十年代初,美方派人来北大,双方签署合作备忘录,在北大设立工作站,直接连接斯坦福大学的中央电脑系统,机读数据全部在北大完成,并直接输入斯坦福大学的中央资料库。这条专线的建设费用由美方承担,1995年正式建成,除了连线编制并输送北大的书目资料外,还可查询美国的书目资料库。这是中国古籍数字化最早的努力之一。(详参沈乃文《中国图书在版编目的开端》)
古籍数字化是趋势,字节对儒藏的捐助,识典古籍与儒藏的合作,为此趋势注入新的力量与加速度。在不久的未来,海量的数字化古籍将全面、永久向每一个国人开放,这是过去的学者、爱书人所无法想象的,而文初那个凄凉故事,也终会变成酸楚中带点甜蜜的回忆。
最后谈谈我对古籍的看法。对新世代而言,古籍也许不那么重要,但读书仍然重要,而且永远重要。关键是读什么书,又怎么读。古籍垃圾不少,但仍有一些经典,至今发射出光芒。说到底,读古籍只是帮助我们更饱满地做一个现代人而已。得鱼忘筌,得意忘言,书不过是津筏,读不过是摆渡,能否到达彼岸才是至要之事。你的肉体只是时光,不停流逝的时光,经历经历不断地经历,超越超越不断地超越,直到到达彼岸。
要言之,文明经典蕴藏着不可磨灭的美、情感与意志,就像星辰一样照耀后人。我很喜欢丸山真男的一段话:“经典是无用的,就像北极星一样无用。北极星不会分别对每一个迷失方向的旅人伸出援手,指引确切的方向。对北极星做这样的要求,只能说是期望太高。不过,对任何旅人来说,北极星永远都可以作为指示基本方向的标志。旅人必须拥有智慧和勇气,根据自己的判断,承担这个后果。当这样选择了自己的道路,北极星才能作为帮助旅人的指针。那些主张经典无用而舍弃的人,最好尽快投入盲目行动的世界、仅凭感觉行走的旅程里”。与此同时,昆廷·斯金纳的话也值得倾听:“我们如何运用继承而来的传统概念,决定了我们以何种方式维系我们的道德和社会世界,不仅如此,我们得以重新评价和改变我们世界的一个方式,就是改变使用这些概念的方式”。